尹天与他紧紧拥抱,宁城不动声色地抬眼,瞧见两人眼中盈盈的泪光。
艾尔提没有待太久,说是晚上老兵们会去执行一次非常重要的任务,第二天的巡逻得由他们这些新兵挑大梁,所以得早点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早上也没有办法再来送大家。
尹天摇着头说没事,将艾尔提送到门边时又抱了抱他。
这天又下雪了,两人在雪花中互道珍重。
夜里尹天睡得不踏实,脑子里不断重放着这些日子以来执行任务的情形,掺杂着艾尔提与宁城周小吉唱红歌、艾尔提一脸痴汉吹买买提上尉的画面。
半梦半醒时脑海里还浮现出猎鹰大营。
邹子朝将狙击步枪交到他手上,憨厚地笑着,说要回家陪媳妇了。
洛枫拿出苹果手机,撑着脸颊懒洋洋地说:“就是不给你,就是不给你!”他急着想抢过来,又听洛枫说,“想玩手机可以,你看我就随时都能玩,因为我是大队长呀哈哈哈,没谁敢管我!”
从未见过的二中队队长王一格是个黑黢黢的影子,模糊之间对他说:“看什么看?我比你们那姓梁的队长帅多了!”
洛叶急匆匆地跑过来,先是窝进他的怀里,继而呜鸣着往宁城胸膛蹭。宁城抱起它的头,却见它竟是满眼泪水。
天未亮,尹天猛然坐起,捂着闷痛的额头,背上湿冷一片。他的心脏跳得有点快,轻轻抚上去,掌心也跟着一下一下地颤动。
门外传来一阵不大的响动,隐隐有车辆发动的声响。他想起艾尔提说的“重要行动”,心知也许又有前辈负伤甚至牺牲。
会是谁呢?
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与喀巴尔反恐大营的所有人都打过照面,就算不知道对方的名字,见面时也会倍感亲切。
这种感觉在一般部队里是不会有的。
训练再艰难,终究只是训练。演习再辛苦,终究也只是演习。执行真正的任务却不一样。危险在无形之间将所有反恐战士变成血浓于水的兄弟,他们中不管谁受伤阵亡,剩下的兄弟都会痛彻心扉。
尹天亦如此。
他看了看时间,才5点半,南疆日出晚,冬日里得等到9点多才会天亮。但他已经睡不着了,轻手轻脚穿好军装,慢慢拧开房门。
雪花随着凌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他下意识将门往前一推,门合上时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
宁城和郭战都醒了。
宁城撑起身子,低声问:“怎么了?”
尹天靠在门上,眉峰浅浅皱着:“可能又有前辈牺牲了。”
“你……”郭战戴上眼镜,快速穿衣下床,“你怎么知道?”
尹天转身再次打开门,声音涩涩的:“你们看。”
宁城也下了床,三人挤在门边,一眼望去,黄色的灯光下,地面的薄雪盛着一串串鲜红的血迹。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匆匆跑过,一些穿着防弹衣的军人压着声音呼救,他们的迷彩上污浊不堪,是已经变成深色的血。
忽然,尹天看到了买买提上尉。他抱着一个人从战车中下来,那人似乎已经没有双手,只见他快速跑向医护人员,嘴里用维语喊着什么。
尹天听不懂,却听出了其中颤抖的哭腔。
一名汉族队员喊道:“队长!他已经死了!爆炸发生时就已经死了!”
买买提上尉却不管不顾,仍旧抱着自己的队员狂奔,直至重重摔倒在雪地上。
尹天心里堵得难受,想跑去扶起买买提上尉,却被宁城和郭战拦住。
郭战摇摇头,声音沙哑:“别去。”
别去打扰他人的悲伤。
宁城轻轻合上门,似乎将风雪挡在门外,将悲痛的情形隔绝在视线之外,就能够当惨烈的牺牲不曾发生。
的确是有反恐队员永远地离开了。只是这时他们并不知道,和买买提上尉一同摔倒在雪地里的是——艾尔提残缺不全的遗体。
天亮时,特战一队的一名新兵才将艾尔提牺牲的消息告诉即将启程的选训队员。
那一刻,尹天颓然跪倒在地,难以名状的痛苦随着血液窜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努力睁大着眼睛,茫然地看着站在门口的新兵,似乎只有这样,眼泪才不会夺眶而出。
周小吉定定地站着,一个劲儿地重复“怎么可能”。宁城抓着上下铺的立柱,眼神失焦,甚至忘了蹲**去抱住不停颤抖的尹天。
怎么会是艾尔提?怎么可能!十几个小时之前,他分明还好好地站在这里,忍着眼泪向大家道别。他说得早点回去休息,因为第二天要挑起巡逻的大梁。他还很是歉疚地说不能亲自来送大家了……
尹天双唇动了动,直勾勾地盯着送来噩耗的新兵,哑然道:“他……他说他……不会参加昨晚的,的行动。一定,一定不会是他!”
新兵两眼通红,看起来早就哭过,此时重重地捂着额头,抽泣道:“本来轮不到艾尔提江,我,我们都睡下了,夜里忽然哨响,说是行动组差一名拆弹兵。他……艾尔提江他就……”
尹天终于哭了出来,视线模糊一片,艾尔提的笑容却陡然清晰。
19岁的维族小伙笑起来格外英俊,自豪地拍着胸脯说:“我绝对会成为特战一队最厉害的爆破手与拆弹兵!有朝一日,我就是买买提上尉的骄傲!”
泪水决堤,在水泥地上开出一朵朵惨然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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